繪畫與酒——醉筆染丹青
  醉時吐出胸中墨

  從古至今,文人騷客總是離不開酒,詩壇書苑如此,那些在畫界占盡風流的名家們更是“雅好山澤嗜杯酒”。他們或以名山大川陶冶性情,或花前酌酒對月高歌,往往就是在“醉時吐出胸中墨”。酒酣之後,他們“解衣盤薄須肩掀”,從而使“破祖禿穎放光彩”,酒成了他們創作時必不可少的重要條件。酒可品可飲,可歌可頌,亦可入畫圖中。縱觀歷代中國畫傑出作品,有不少有關酒文化的題材,可以說,繪畫和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,它們之間結下了不解之緣。

  中國繪畫史上記載著數萬位元名畫家,喜曲費者亦不乏其人。我們只能從有“畫聖”頭銜和“三絕”美譽的吳道子和鄭虔說起。吳道子名道玄,畫道釋人物有“吳帶當風”之妙,被稱之為“吳家樣”。唐明皇命他畫嘉陵江三百里山水的風景,他能一日而就。《歷代名畫記》中說他“每欲揮毫,必須酣飲”,畫嘉陵江山水的疾速,表明了他思緒活躍的程度,這就是酒剌激的結果。吳道子在學畫之前先學書于草聖張旭,其豪飲之習大概也與乃師不無關係。鄭虔與李白、杜甫是詩酒友,詩書畫無一不能,曾向玄宗進獻詩篇及書畫,玄宗御筆親題“鄭虔三絕”。又如王洽(?—825年),以善畫潑墨山水被人稱之為王墨,其人瘋顛酒狂,放縱江湖之間,每欲畫必先飲到醺酣之際,先以墨潑灑在絹素之上,墨色或淡或濃,隨其自然形狀,為山為石,為雲為煙,變化萬千,非一般畫工所能企及。

  五代時期的勵歸真,被人們稱之為異人,其鄉里籍貫不為人所知。平時身穿一襲布裹,入酒肆如同出入自己的家門。有人問他為什麼如此好喝酒,勵歸真回答:我衣裳單薄,所以愛酒,以酒禦寒,用我的畫償還酒錢.除此之外,我別無所長。勵歸真嗜酒卻不瘋顛狂妄,難得如此自謙。其實勵歸真善畫牛虎鷹雀,造型能力極強,他筆下的一鳥一獸,都非常生動傳神。傳說南昌果信觀的塑像是唐明皇時期所作,常有鳥雀棲止,人們常為鳥糞污穢塑像而犯愁。勵歸真知道後,在牆壁上畫了一支鷂子,從此雀鴿絕跡,塑像得到了妥善的保護。

  活動在五代至宋初的郭忠恕是著名的國畫大師,他所作的樓臺殿閣完全依照建築物的規矩按比例縮小描繪,評者謂:他畫的殿堂給人以可攝足而入之感,門窗好像可以開合。除此之外,他的文章書法也頗有成就,史稱他“七歲能通書屬文”。然而在五代這個政治動盪的時代,他的仕途遭遇極為坎坷,可是,他的繪畫作品卻倍受人們歡迎。郭忠恕從不輕易動筆作畫,誰要拿著繪絹求他作畫,他必然大怒而去。可是酒後興發,就要自己動筆。一次,安陸郡守求他作畫,被郭忠恕毫不容氣地頂撞回去。這位郡守並不甘心,又讓一位和郭忠恕熟悉的和尚拿上等絹,乘郭酒酣之後賺得一幅佳作。大將郭從義就要比這位郡守聰明了,他鎮守岐地時,常宴請郭忠恕,宴會廳裡就擺放著筆墨。郭從義也從不開口索畫。如此數月。一日,郭忠恕乘醉畫了一幅作品,被郭從義視為珍寶。

  宋代的蘇軾是一位集詩人、書畫家於一身的藝術大師,尤其是他的繪畫作品往往是乘酒醉發真興而作,黃山谷題蘇軾竹石詩說:“東坡老人翰林公,醉時吐出胸中墨。”他還說:蘇東坡“恢詭誦怪,滑稽於秋毫之穎,尤以酒為神,故其筋次滴瀝,醉餘頻呻,取諸造化以爐鐘,盡用文章之斧斤。”看來,酒對蘇東坡的藝術創作起著巨大的作用,連他自己也承認z“枯腸得酒芒角出,肺肝搓牙生竹石,森然欲作不可留,寫向君家雪色壁。”蘇東坡酒後所畫的正是其胸中蟠郁和心靈的寫照。

  元朝畫家中喜歡飲酒的人很多,著名的元四家(黃公望、吳鎮、王蒙、倪璜)中就有三人善飲。倪(1301一1374年)字元鎮,號雲林。元末社會動盪不安,倪璜賣去田廬,散盡家資,浪跡於五湖三柳間,寄居村舍、寺觀,人稱之為“倪迂”。倪璜善畫山水,提出“逸筆草草,不求形似”,“聊寫胸中逸氣”的主張,對明清文人畫影響極大。倪攢一生隱居不仕,常與友人詩酒留連。“雲林遁世士,詩酒日陶惰”,“露浮磐葉熟春酒,水落桃花炊鯨魚”,“且須快意飲美酒,醉拂石壇秋月明”,自“百壺千日醞,雙槳五湖船”,這些詩句就是倪攢避俗就隱生活的寫照。吳鎮(1280一1354年)字仲圭,號梅花道人,善畫山水、竹石,為人抗簡孤潔,以賣卡蕾畫J為生。作畫多在酒後揮灑,但雲林稱讚他和他的作品時說:“道人家住梅花村,窗下松自要滿石尊。醉後揮毫寫山色,嵐軍雲氣淡無痕。”王蒙(1308一1385年)字叔明,號黃鶴山樵,元末隱居杭縣黃鶴山,“結巢讀書長醉眼”。善畫山水,酒酣之後往往“醉抽禿筆掃秋光,割截匡山雲一幅”。王蒙的畫名于時,飲酒也頗出名,向他索畫,往往許他以美酒佳釀,袁凱《海吏詩集》中的一首詩,就向王蒙提出,“王郎王郎莫愛情,我買私酒潤君筆”。

  元初的著名畫家高克恭(1248一1310年)是維吾然族史字酬,號府山老人。首至用部向書。他就帶畫山水、竹石,又能飲酒,“我識房山紫篝曼,雅好山澤嗜杯酒”。他的畫學米氏父子,但不肯輕易動筆,遇有好友在前或酒酣興發之際,信手揮毫,被譽為元代山水畫第一高手。虞集《道園學古錄》中說:“不見湖州(文同)三百年,高公尚書生古燕,西湖醉歸寫古木,吳興(趙孟俯)為補幽重冊。國朝名筆誰第一,尚書醉後妙無敵。”這首詩告訴我們高克恭酒後作畫精妙絕倫,無可匹敵。

  還有一位叫郭界的書畫家,和元朝最著名的書畫家趙孟瓶、鮮於樞過從甚密。他的書法受趙孟順影響。俞希魯撰寫的《郭天錫文集序》中說,郭異“身長八尺餘,美須髦,善辯論,通國語,惆僥略邊幅,堂堂然偉丈夫也”。郭界的酒量更是大得驚人,“有鯨吸之量”,醉後信筆揮灑,墨神淋漓,尺嫌片楠,得之者如獲至寶。郭異還善畫,楊鐵崖在他畫的一幅《春山圖》上題了一首詩,寫道:“不見朱方老郭髦,大江秋色滿疏簾。醉傾一鬥金壺汁,貌得江心兩玉尖。”這首詩把郭異其人其畫及醉態都形象地為我們鉤畫出來了。

  元朝有不少畫家以酒量大而馳譽古今畫壇,“有鯨吸之量”的郭異算一位。山水畫家曹知白的酒量也甚了得。曹知自(1272一1355年)字貞素,號雲西。家豪富,喜交遊,尤好修飾池館,常招邀文人雅士,在他那座幽雅的園林裡論文賦詩,筋詠無虛日。“醉即漫歌江左諸賢詩詞,或放筆作畫圖”。楊仲弘總結他的人生態度是:“消磨歲月書千卷,傲院乾坤酒一缸”。另一位山水畫家商琦(字德符,活動在十四世紀)則能“一飲一石酒”。稱他們海量都當之無愧。當然,也有的畫家喜飲酒卻不會飲,如張舜諮(字師費,善畫花鳥)就好飲酒,但沾酒就醉,“費翁八十雙鬢蟠,飲少輒醉醉輒歡”,所以他又號輒醉翁。

  明朝畫家中最喜歡飲酒的莫過於吳偉。吳偉(1459一1508年)字士英、次翁,號小仙。江夏(今武昌)人。善畫山水、人物,是明代主要繪畫流派一浙派的三大畫家之一,明成化、弘治年間曾兩次被召入宮廷,待詔仁智殿,授錦衣鎮撫、錦衣百戶,並賜“畫狀元”印。明朝的史書典籍中有關吳偉嗜灑的記載,筆記小說中有關吳偉醉酒的故事比比皆是。《江寧府志》說:“偉好劇飲,或經旬不飯,在南都,諸豪客時召會偉酣飲。”詹景鳳《詹氏小辯》說他“為人負氣傲兀嗜酒”。周暉《金陵瑣事》記載:有一次,吳偉到朋友家去做客,酒闌而雅興大發,戲將吃過的蓮蓬,蘸上墨在紙上大塗大抹,主人莫名其妙,不知他在幹什麼,吳偉對著自己的傑作思索片刻,抄起筆來又舞弄一番,畫成一幅精美的《捕蟹圖》,贏得在場人們的齊聲喝采。薑紹書《無聲詩史》為我們講了這麼一個故事:吳偉待詔仁智殿時,經常喝得爛醉如泥。一次,成化皇帝召他去畫畫,吳偉已經喝醉了。他蓬頭垢面,被人扶著來到皇帝面前。皇帝見他這副模樣,也不禁笑了,於是命他作松風圖。他踉踉蹌蹌碰翻了墨汁,信手就在紙上塗抹起來,片刻,就畫完了一幅筆簡意賊,水墨淋漓的《松風圖》,在場的人們都看呆了,皇帝也誇他真仙人之筆也。

  汪肇也是浙派名家。畫人物、山水學戴進、吳偉,亦工花鳥。善飲。《徽州府志》記載他“遇酒能象飲數升”,真可稱得上是飲酒的絕技表演了。《無聲詩史》和《金陵瑣事》都記敘了一則關於汪肇飲酒的故事:有一次,他誤附賊船,為了博取賊首的好感,他自稱善畫,願為每人畫一扇。扇畫好之後,眾賊高興,叫他一起飲酒,汪肇用鼻吸飲,眾賊見了紛紛稱奇,各個手舞足蹈,喝得過了量沉睡過去,汪肇才得以脫險。汪肇常自負地炫耀自己:“作畫不用朽,飲酒不用口。” |唐伯虎是家喻戶曉的風流才子,他名寅(1470一1523年),字伯虎,一字子畏,號六如居士。詩文書畫無一不能,曾自雕印章曰“江南第一風流才子”。山水、人物、花卉無不臻妙,與文征明、沈周、仇英有明四家之稱。唐伯虎總是把自己同李白相比,其中包括飲酒的本領,他在《把酒對月歌》中唱出“李白能詩複能酒,我今百杯複千首”。看來,他也是位喝酒的高手。唐寅受科場案牽連被革礎南京解元後,治圃蘇州桃花塢,號桃花庵,日飲其中。民間還流傳著許許多多唐伯虎醉酒的故事:他經常與好友祝允明、張靈等人裝扮成乞丐,在雨雪中擊節唱著蓮花落向人乞討,討得銀兩後,他們就沽酒買肉到荒郊野寺去痛飲,而且自視這是人間一大樂事。還有一天,唐伯虎與朋友外出吃酒,酒盡而興未闌,大家都沒有多帶銀兩,於是,典當了衣服權當酒資,繼續豪飲一通,竟夕未歸。唐伯虎乘醉塗抹山水數幅,晨起換錢若干,才贖回衣服而未丟乖現醜。《明史》記載:甯王震潦以重禮聘唐寅到王府,唐伯虎發現他們有謀反的企圖,遂狂飲裝瘋,醉後醜態百出,震遭黑手百翠.相唐f白#在放出王府,後來,震潦事敗露,唐伯虎得以倖免。

  著名的書畫家、戲劇家、詩人徐渭也以縱酒狂飲著稱。徐渭(1521一1593年)宇文長,號青藤。曾被總督胡宗憲召入幕府,為胡出奇謀奪取抗倭戰爭的勝利,並起草《獻白鹿表》,受到文學界及明世宗的賞識。徐渭經常與一些文人雅士到酒肆聚飲狂歡。一次,胡宗憲找他商議軍情,他卻不在,夜深了,仍開著鞍門等他歸來。一個知道他下落的人告訴胡宗憲:“徐秀才方大醉嚎囂,不可致也。”胡並沒有責怪徐渭。後來,胡宗憲被逮,徐渭也因此精神失常,以酒代飲,真稱得上嗜酒如命了。《青在堂畫說》記載著徐渭醉後作畫的情景,文長醉後拈寫過字的敗筆,作拭桐美人,即以筆染兩頰,而丰姿絕代。這正如清代著名學者、詩人朱彝尊評論徐渭畫時說的那樣,“小塗大抹”都具有一種瀟灑高古的氣勢。行草奔放著蕩,蘊含著一股狂傲澎湃的激情。

  明代畫家中另一位以尚酒出名的就是陳洪絞。陳洪綏(1597一1652年)字章侯,號老蓮。畫人物“高古奇賊”。周亮工《讀畫錄》說他“性誕僻,好游於酒。人所致金銀,隨手盡,尤喜為貧不得志人作畫,周其乏,凡貧士藉其生者,數十百家。若豪貴有勢力者索之,雖千金不為捕筆也”。陳洪緩醉酒的故事很多。例如,他曾在一幅書法扇面上寫:“乙亥孟夏,雨中過申呂道兄翔鴻閣,看宋元人畫,便大醉大書,回想去年那得有今日事。”《陶庵夢,也》還記載張岱和陳洪緩西湖夜飲的情景,他們攜家釀鬥許,“呼一小划船再到斷橋,章侯獨飲,不覺沉醉”。陳洪緩醉酒之後會洋相百出,“清酒三升後,聞予所未聞”(《賴古堂集訓。當然,陳洪絞醉後作畫的姿態更特殊,周亮工說:他“急命絹素,或拈黃葉菜佐紹興深黑釀,或令蕭數青倚檻歌,然不數聲,輒令止。或以一手爬頭垢,或以雙指搔腳爪,或瞪目不語,或手持不幸口戲頑童,率無片刻定靜,凡十又一日計,為予作大小橫直幅四十有二。”陳洪緩酒後的舉止正是他思緒騷動,狂熱和活力噴薄欲出的反映。其神其態大概也是別人“聞所未聞”吧!

  “揚州八怪”是清代畫壇上的重要流派。“八怪”中有好幾位畫家都好飲酒。高鳳翰(1683一1748年)就“跌岩文酒,薄游四方”。那位以畫《鬼趣圖》出名的羅聘(字兩峰1733一1799年)更是“三升酒後,十丈嫌橫”。他死後,吳毅人寫詩悼念他,還提到了他生前的嗜好,“酒杯拋昨日”,可見他飲酒的知名度了。羅兩峰的老師金農(字冬心,1687一1763年)是一位朝夕離不開酒的人,他曾自嘲地寫道:“醉來荒唐咱夢醒,伴我眠者空酒瓶。”《冬心先生集》中就收錄了他與朋友詩酒往來的作品十餘首,如“石尤風甚厲,故人酒頗佳。阻風兼中酒,百憂詩客懷”;“綠蒲節近晚酒香,先開酒庫招客忙,酒名記清細可數,航舟令版豔同品嘗”。金冬心不但喜歡痛飲,大概還擅品酒,他自己曾自豪地說z“我與飛花都解酒”,所以,他的朋友吳瀚、吳潦兄弟就把自己的酒庫打開,讓他遍嘗了家藏名醞。那位以畫竹蘭著稱,寫過“難得糊塗”的鄭板橋一生也與酒結緣。鄭板橋名攫(1693-176日)他在自傳性的《七歌》中說自己“鄭生三十無一營,學書學劍皆不成,市樓飲酒拉年少,終日擊鼓吹竿笙。”說明他從青年時代就有飲酒的嗜好了。鄭板橋喝酒有自己熟悉的酒家並和酒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,“河橋尚欠年時酒,店壁還留醉時詩”。他在外地還專門給這位姓徐的酒店老闆寫過詞,題目是《寄懷劉道士並示酒家徐郎》,這首詞的下半闕是這樣寫的:“桃李別君家,霜淒菊已花,數歸期,雪滿天涯。吩咐河橋多釀酒,須留待,故人除。”是河橋酒家的徐老闆風流惆慌,還是赫赫有名的板橋先生禮賢下士,我們就不得而知了。不過,他們之間的友誼和交往總是以酒為“媒”吧!“八怪”中最喜歡酒的莫過於黃慎。黃慎(1687一1722年)宇恭慰,號瘦瓢。福建曹田人,流寓揚州以曹宇賣畫為生。善畫人物、山水、花卉,草書亦精。清涼道人《昕雨軒筆記》中說他“性嗜酒,求畫者具良醞款之,舉爵無算,縱談古今,旁若無人。酒酣捉筆,揮灑迅疾如風”。其實黃慎愛飲酒但酒量卻小得可憐,清涼道人大概有點誇大其詞了。許齊卓《瘦瓢山人小傳》中說他“一團輒醉,醉則興發,濡發獻墨,頃刻飄飄可數十幅”。馬榮祖在《蚊湖詩鈔》序中說:黃慎“酒酣興致,奮袖迅掃,至不知其所以然”。權且不考證黃慎酒量的大小,幾條記載共同講述黃慎的上乘佳作,多是酒酣耳熱之際信筆揮灑而成,意足而神完。黃慎作畫時運筆疾速如驟雨狂風,清涼道人見過黃慎作畫時的情景,說黃慎的畫“初視如草稿,寥寥數筆,形模難辨,及離丈餘視之,則精神骨力出也”。黃慎是以草書的筆意對人物的形象進行高度的提煉和概括,筆不到而意到,在《醉眠圖》裡,把李鐵拐無拘無束,四海為家的生活習性,粗礦豪爽的性格,淋漓盡致地刻劃出來。正如鄭板橋說的那樣:“畫到神情飄沒處,更無真相有真魂”。

  清末,海派畫家蒲華可以稱得上是位嗜酒不顧命的人,最後竟醉死過去。蒲華(1833一1911年)字作英。善草書、墨竹及山水。住嘉興城惶廟內,性落拓,室內陳設極簡陋,繩床斷足,仍安然而臥。常與鄉鄰舉杯酒肆,興致來了就揮筆灑墨,酣暢淋漓,色墨沾汙襟袖亦不顧。家貧以曹畫自給,過著賞花遊山,醉酒吟詩,超然物外,寄情翰墨的生活。曾自作詩一首:“朝霞一抹明城頭,大好青山策馬遊。桂板鞭梢看露拂,命侍同醉酒家樓。”這正是他的生活寫照。

  現在,全國各地一方有災,八方支援,義演義賣,賑濟災區。第一位以書畫義賣形式賑災的人就是喜歡杯中之物的金繼先生。鄭逸梅先生《逸梅雜記》中介紹:“金繼一名慎繼,字勉之,諧音以免癡為號,又號酒庵。”善畫蘭花。“時值魯水災,海上味藥園特開助賑會,魚龍曼衍,百戲雜陳,售券所得,悉以捐輸,免癡慈善為懷,自告奮勇,攜筆墨赴園,當眾揮灑,頃刻而就,隨求隨應,絕不停滯,開書畫助賑之風。”金繼生活中是離不開酒的,“每晚必備紹酒兩壺,佐以少許菜肴,淺斟低酌,自得其樂,又複置雪茄煙二校,停搏則吸煙,吞吐之餘,則又浮白者再,煙盡壺罄,頹然僵息,晚餐為廢,如是者凡二十年”。金繼開書畫賑災之先河,足以為酒神的書畫家們增光添彩。

  醉瞠白眼看青天

  酒的強烈的剌激作用,能煥發出人們隱蔽在內心的本真之性,所謂“酒後吐真言"正是如此。一些文藝家恃才傲世,酒後更加顛狂,言談舉止一反常態,所以,人們就給他們冠以“狂人"和“顛瘋"的雅號。草聖張旭就有張顛之稱。宋朝還有位以畫列仙出名的甘姓畫家,用細筆劃人物頭面,以草書筆法畫衣紋,頃刻而成,形象生動。然而他酒性不佳,佯狂垢汙,恃酒好罵,酒後作畫,畫後往往毀裂而去。“富豪求畫,唾駡不與",被人稱為甘瘋子,他的名字反而不被人知道了。

  藝術家追求真善美,他們酒後的這種追求更加強烈,更無顧忌,或蔑視權貴,或痛斥勢利小人,這樣的例子不勝數舉。李白酒後敢於讓炙手可熱的楊國忠、高力士磨墨、脫靴,這種奴視權貴的狂勁,可親!可愛!可敬!南宋的梁楷就更加狂放了。梁楷是南宋時期的減筆人物畫家,平時嗜酒自樂,“醉來亦複成淋漓”,行為狂放,得了個梁瘋子的綽號。《圖繪寶鑒》記載:他在宋甯宗時任畫院待詔,皇帝賜他金帶,他竟然不受,掛在了院內,把皇帝的賞賜晾了起來。在封建社會,皇帝賞下的東西必須恭恭敬敬地保存、供奉起來,梁楷此舉是常人所不敢為和不理解的。明未的歸莊(1613一1673〉能寫行草,又善畫墨竹。明亡後,他不肯與清政府合作,常借酒消愁,酒後悲歌,旁若無人,歸莊和當時的大思想家顧炎武齊名,有“歸奇顧怪"之稱。明代的宮廷畫家吳偉出入宮廷,但看不起權貴。當時的太監們權力很大。太監們專權禍國的行為既被人們蔑視,同時,也有些人懾於他們的氣焰,卑躬奉迎。吳偉則表裡如一,愛恨分明,內侍們求畫,決拿不到片張半幅。還有些向吳偉求畫的人,如果禮貌不周,他也決不動筆。只有他醉酣之時,就自動抽紙亂抹,畫完就擲扔地上,任其被人取走。

  酒神型藝術家的作品往往是自己本性的化身,是他對真善美認識的具體反映。作品大多都痛快淋漓,自然天成,透出一種真情率意,毫無嬌柔造作之態。

  酒酣落筆皆成趣

  飲酒和書畫創作有著密切的關係。“畫聖吳道子每欲揮毫,必須酣飲"。元朝畫家馬瑰作畫更是離不開酒。馬碗字文璧,秦淮(今南京)人。他的山水、書法和詩文在當時被譽為“三絕"。貝瓊《清江詩集》裡描寫馬文璧作畫的情景說:“長憶秦溪馬文璧,能詩能畫最風流。酒酣落筆皆成趣,剪斷巴山萬里秋。"看來,他只有在酒酣時候才能產生創作欲望和激情。另一位元朝畫家商琦也是“酒酣時把墨濡頭",“呼酒盡掃溪藤紙"的著名畫家,他的山水畫被譽為“天下無雙比",因此“累蒙天子知"。馬祖常在《南田文集》中說商琦把酒酣後的激情全部傾注在筆墨之中,“曹南商君儒家子,身登集賢非畫史,酒酣氣豪不敢使,揮灑山水立一紙"。這些例證足以說明嗜酒的書畫家們都喜歡酒酣之際創作。但是,酒酣要到什麼程度很有講究。元朝畫家錢選最能把握創作的最佳時刻。錢選字舜舉,號玉潭。活動在宋未元初。宋亡後不肯應徵去做元朝的宮,甘心“隱於繪事以終其身"。錢選於山水、人物、花鳥、鞍馬無不擅長。戴表元《劃源文集》總結錢的最佳創作狀態時說:“吳興錢選能畫嗜酒,酒不醉不能畫,然絕醉不可畫矣。惟將醉醺醺然,手,心調和時,是其畫趣。"我想,心手調和時應該是每位嗜酒畫家最理想的創作時刻。

  嗜酒的書畫家能用酒為自己營造一個良好的創作氛圍,酒酣的人精神興奮,頭腦裡一切理性化和規範化的幫籬統統被置之度外,心理上的各種壓力都被拋到九霄雲外,創作欲望和信心增強了,創作能力得到了昇華,自己掌握的技法不再受意識的束縛,作起畫來,得心應手,揮灑自如,水準得到了超常的發揮,這時,往往會有上乘的佳作產生。郭異常自磋其醉後之作“不減古人也勺張旭也以其醉後書不可複得;高克恭醉後之作,“神施鬼役,不可端倪”。

  我買私酒潤君筆

  嗜酒的職業書畫家們常常是“明窗點染弄顏色”,作品賣出去之後,“得錢沽酒不復疑”(張羽《靜居集》題錢舜舉《溪郵圖》)。袁凱則更直接了當,他想得到王蒙(叔明)的畫,知道王蒙喜歡喝酒,就流露出“我買私酒潤君”的企圖,其求畫的迫切心情和王蒙善飲的事實躍然紙上。有些貪杯的書畫家,無論誰家有酒,都可以去寫去畫。晉朝的王精(字仲祖)就常往驢肆,家畫輒車。這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封建社會讓人難以理解。王蒙說:“我嗜酒,好肉,善畫,但人有飲食美酒精絹,我何不往也。”(張彥元《歷代名畫記》)看來,無論誰家有這三種東西,他決不計較其身分貴賤。清末的蒲華“人索其畫,往往不之應。若為付酒資,則興致勃發。人知其如此,乃備素椿靡,置於槽壺側。蒲酒酣落筆,頃刻若干幅,山水也,花卉也,植聯也,應有盡有矣。”(鄭逸梅《逸梅雜劄》)書畫家們酒醒的時候,都清楚請他們吃酒的目的就是要巧取他們的佳作,但是他們見了酒就顧不上這些了,正如鄭板橋說的那樣:“看月不妨人盡去,對花只恨酒來遲。笑他嫌素求書輩,又要先生爛醉時。”

  嗜酒如命並不是誰請都去喝,而是要看看對方的品格和為人,這一點宋末元初的溫日觀最令人欽佩。溫子觀字仲言,號日觀。在杭州瑪瑞寺出家。酷嗜酒,“醒塗醉抹不可測,其言皆足警懦夫”(鄭天佑《僑吳集訓》),被人們稱之為狂僧。溫日觀善畫葡萄,“夜於月下視葡萄影,有悟,出新意,以飛白書體為之。酒酣興發,以手潑墨,然後揮墨,迅於行草,收拾散落,頃刻而就”。所以,人們評他的葡萄“書法悟入葡萄宮”,“醉裡葡萄墨為骨”,能自成一格。溫日觀為人正直,心地善良,得錢出戶即散施貧者。元初,元世祖忽必烈的親信,江南釋教總統楊瑾真伽曾把南宋歷朝皇帝的墳墓全部挖掘。為了附庸風雅,他也多次請溫日觀喝酒,溫日觀“終不一濡唇”,在路上見了楊瑾真伽,就罵他是“掘墳賊”,楊瑾真伽對他施以殘酷的刑罰,溫日觀照樣不屈服,許多人都對他表示深深的同情和讚賞:“楊伽簍死曾不畏,故老言之淚尚滑”。

  法酒調神氣

  飲酒可以給藝術家帶來靈感,為藝林增添不少珍品;但酣酒卻會誤事,甚至釀成傷身大禍。北宋三大山水畫家之一的範寬就是因為“嗜酒落魄”的。郭忠恕的畫深受宋太宗的喜愛,於是被召入宮廷,並當上了國子監主簿。但是他益發縱酒,酒後又大肆抨擊時政。宋太宗昕到郭忠恕的所作所為後,非常氣憤,給他定了罪發配到登州去,可憐一代名畫家竟死在流放的路上。飲酒過度必然傷身,元代書法家沈右說“中酒如臥病”,他在《中酒雜詩》裡說他曾在朋友處借一件篆書千字文欣賞,卻“因親戚會宴,為酒所困,終日憤憤,近者始覺神清”,所以寫信要求“尚欲借觀數日”。沈右只不過是誤了點事,真是受酒之害的最輕者。明代浙派名畫家吳偉就因為平時飲酒過量,最後中酒死的。正德三年五月,吳偉正在南京,皇帝派人召他去北京,使者向他傳達了皇帝旨意之後,還沒等上路,他就中酒死去了。近代海派畫家蒲華則真是喝酒喝過量死去的。有一天,蒲華喝得大醉不能動。人們都以為他死了,第二天,蒲華酒醒之後,“又赴市鷹間小酒肆,倚鬼臉青酒甕傾筋者再”。看來,他是不汲取縱酒傷身教訓的,一九一一年夏天的一個晚上,他竟真的醉眠於上海頓撒裡寓所,留下的只是一批不朽的書畫作品和一束詩稿。天津當代著名油畫家李昆祥先生平時並不善飲酒,卻中酒而亡。1976年,打倒“四人幫”,萬民歡騰,藝術家們更是歡欣鼓舞,集會慶賀,昆祥先生飲酒過量,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。

  酒能啟動善飲的藝術家們的靈感,讓他們洗淨胸中曲也給他們帶來各種麻煩,甚至危及性命。何子貞說的“法酒調神氣”這句話頗值得酒神型藝術家們仔細玩味。

  真堪畫入醉僧圖

  酒文化還是畫家們創作的重要題材,諸如文會、雅集、夜宴、月下把杯、蕉林獨酌、醉眠、醉寫……無一不與酒有關,無一不在歷代中國畫裡反反復複出現過,僅《宣和畫譜》就記載有:黃莖《醉仙圖》,張妖壽《醉真圖》《醉道圖》,韓晃《醉學士圖》,顧閣中《韓熙載夜宴圖》,顧大中《韓熙載縱樂圖》等等。傳說南北朝時期南朝梁武帝時的名畫家張僧踩就畫過《醉僧圖》壁畫,唐朝的大書法家懷素曾寫過這麼一首詩稱讚《醉僧圖》:“人人送酒不曾沽,終日松間系一壺。草聖欲成狂便發,真堪畫入醉僧圖。”後來,僧道不睦,道士每每用《醉僧圖》譏諷和嘲笑和尚。和尚們氣惱萬分,於是聚錢數十萬,請閻立本畫《醉道圖》來回敬道士。閣立本(?—673年)與其兄立德俱以善畫名于時。閻立本擅畫道釋人物、寫真及鞍馬,師法張僧踩,曾去觀摹張僧畫系的《醉僧圖》,初見不以為然,再見為之所吸引,第三次去參觀,竟臥於壁畫之下而不肯離去,所以,他能得到張僧踩用筆用墨的真髓。據記載,他曾畫過《外國圖》《職貢獅子圖》《鹵簿圖》《秦府十八學士圖》《貞觀中淩煙閣功臣圖》及唐太宗像等。閻立本官至工部尚書、右相,同時的姜格以戰功拜任左相,所以,民間就流傳著“左相宣威沙漠,右相馳譽丹青”之說。據說閣立本把《醉道圖》畫得十分生動,道士們酒醉之後,洋相百出,滑稽之態,令人捧腹。

  與酒有關可入畫的內容還很多,如以酒喻壽,所謂壽酒就是以酒作為禮品向人表示祝壽。中國畫就常以石、桃、酒來表示視壽。八仙中的李鐵拐、呂洞賓也以善飲著稱。他們也常常在中國畫裡出現,揚州八怪之一的黃慎就喜歡畫李鐵拐。《醉眠圖》是黃慎寫意人物中的代表作:李鐵拐背倚酒罈,香甜地伏在一個大葫蘆上,作醉眼態。葫蘆的口裡冒著自煙,與淡墨烘染的天地交織在一起,給人以茫茫仙境之感,把李鐵拐這個無拘無束,四海為家的“神仙”的醉態刻劃得獨具特色,畫面上部草書題:“誰道鐵拐,形肢長年,芒鞋何處,醉倒華顛”十六個字,再一次突出了作品的主題。齊白石畫過一幅呂純陽像,並題了一首詩:“兩袖清風不賣錢,缸酒常作枕頭眠。神仙也有難平事,醉負青蛇(指劍〉到老年。”這件作品詩畫交融,極富哲理的語言,令人深思。

  《春夜宴桃李園》也是畫家們喜歡的題材。這個題目取材於李白的《春夜宴桃李園序》,描繪李白等四人在百花盛開的春天,聚會於桃李之芳園,敘天倫之樂事。時值夜闌,紅燭高照,杯斛交錯,表現了文人雅士“非璋錐川也在,職鏘而醉日。”的生活情景。

  《文會圖》雖然描繪的也是文人雅集,但作者趙佶是宋朝的徽宗皇帝,所以,他的作品所表現出的人物性格及恢宏的場面,都有別于普通的文人雅集。《文會圖》宴飲的地方面臨一滸清池,三面竹樹叢生,環境幽雅。中間設一巨榻,榻上菜肴豐盛,還擺放著插花,給人以富貴華麗之感。他們使用的執壺、耳杯、蓋碗等也都是當時的高級工藝品,再次顯示了與會者的身分。在座的文人雅士神形各異,或持重,或瀟灑,或舉杯欲飲,或高談闊論,侍者往來端杯捧盞,為我們展示了宋代貴族們宴飲的豪華場面。

  《卓歇圖》是遼代畫家胡魂的作品。胡瑰擅畫北方契丹族人民牧馬馳騁的生活。卓歇是指牧人搭立帳篷休息而言,此圖描繪契丹部落酋長狩獵過程中休息的一個場面:主人席地用餐,捧杯酣飲,其身後侍立四個身佩雕弓和豹皮箭束的隨從,席前有人舉盤脆進,有人執壺斟酒,還有一男子作歌舞狀,作品對研究契丹貴族的狩獵生活和飲食情況頗有參考價值。

  《韓熙載夜宴圖》是描繪五代時南唐大官僚韓熙載驕奢淫逸夜生活的一個場面。韓熙載(902一970年)字叔言,北海(今山東攤坊)人。其父韓光嗣被後唐李嗣源所殺,韓熙載被迫投奔南唐,官至史館修撰兼太常博士。韓熙載雄才大略,屢陳良策,希望統一中國,但頻遭冷遇,使其對南唐政權失去信心。不久,北宋雄兵壓境,南唐後主李煜任用韓熙載為軍相,妄圖挽回敗局,韓熙載自知無回天之力卻又不敢違抗君命,於是採取消極抵抗的方式,沉溺於酒色。李煜得知韓熙載的情況,派畫院待詔顧閡中、周文矩等人潛入韓府,他們目識心記,繪成多幅《韓熙載夜宴圖》。現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這幅《韓熙載夜宴圖》無款識,大多數專家認為由顧閡中、周文矩等人臨摹。《夜宴圖》揭示了古代豪門貴族“多好聲色,專為夜宴”的生活情景。圖中的注子、注碗的形制是研究酒具發展變化的重要資料。

  《月下把杯圖》是馬遠的作品。馬遠字遙父。南宋畫院待詔。畫山水以偏概全,往往只畫一角或半邊,打破了以往全景山水的構圖方法,被稱之為“馬一角”,是南宋四大家之一。《月下把杯圖》描繪一對相別已久的好友在中秋的夜晚相遇的情景,中秋是團圓的佳節,好友重逢,痛飲三五杯,以示慶視。正如畫上宋甯宗的皇后楊妹子寫的那樣“相逢幸遇佳時節,月下花前且把杯。”《蕉林酌酒圖》是陳洪緩人物畫中的代表作。此圖描繪一個隱居的高士摘完菊花之後,在蕉林獨自飲酒的情景。圖中,主人正在舉杯欲飲,一個童子兜著滿滿一衣襟的落花,正向一個盛落花的盤子裡倒去,另一書童正高捧著酒壺款款而行,這情景描繪的不正是孤傲的文人雅士們所嚮往的“和露摘黃花,煮酒燒紅葉”的隱逸生活嗎!

  杜甫寫過一首題為《飲中八仙》的詩,謳歌了賀知章、李碰、李適之、李白、崔宗之、蘇晉、張旭、焦遂等八位善飲的才子。此後,《飲中八仙》也就成了畫家們百畫不厭的題材了。此圖作者杜墓,原姓陸,字懼男,號古狂,善畫山水、界畫、人物、花鳥,尤精白描畫法,他畫有《飲中八仙》、《東園載酒圖》等與酒文化有關的作品。此圖描繪眾多人物吃酒的場面,人們都漸入醉境,但表現又各不相同:或還在舉杯酣飲;或爛醉如泥倒在地上或神情凝滯,將醉欲醉;或丟帽眈足,狂態百出,從而體現了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,堪稱是一幅描繪醉態的佳作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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